「我喜愛那深淺褐色相間的視覺享受,更喜愛那棗香、米香、豆香在味蕾上交織,幸福滿足在心頭蔓延的感覺。時光飛逝,這份最簡單的味道成了我童年最深刻的甜蜜記憶。」 又夢到爺爺了,高大、慈愛的身影,仍忙碌著。爺爺在我大學畢業前的那個冬天往生,最後一次與爺爺說話是在宿舍樓道裡的公用電話上。 那時候爺爺已經是胃癌末期,加上很早就耳背,當我用很大聲喊「爺——爺」時,他竟然在電話另一頭開心地說:「聽見了,是穎!」誰知這一「見」即成永別!爺爺一生坎坷,無比辛苦。年輕時喪妻,一個人做工撫養三個孩子。當被眼疾折磨,沒有錢治病,擔心擴散到另一隻眼,他強忍著痛,自己用手把生病的眼珠摘了下來......那是怎樣鑽心的痛啊!至今想起來,我的淚水還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爺爺操勞一生,為家裡留下勤勞、善良、簡樸的傳承外,也用一份最甜蜜的食物記憶把我與他繫在一起——甑糕。甑,讀作「ㄐㄧㄥ」, 古代蒸食器具。甑糕是一道傳統的西安小吃,不好吃糖果點心的我,唯獨鍾愛這道甜食。 記得小時候與爺爺住鄉下,每年過生日,我一定會早早爬起床,迫不及待地去後院找早在忙碌的爺爺,並用我獨有的方式喚「爺——爺」。爺爺滿臉笑容地說:「囡囡今兒過生日,走,吃甑糕去!」(囡囡,讀作「ㄋㄡㄋㄡ」,長輩對美麗乖巧小孩的親昵稱法)。他放下手中的事情,回屋洗臉洗手,換好衣服便牽著我的小手出門。 賣甑糕的小販笑臉相迎,只見他翻開蓋著厚厚棉被的大鐵鍋,頓時傳出我最愛的紅棗香。從已經賣空大半的鍋子,可以看到漂亮的縱截面,一層棗子,一層大紅豆,一層糯米,又一層棗子,一層大紅豆,一層糯米......層層疊疊,糯米早被棗汁浸成了褐色。我喜愛那深淺褐色相間的視覺享受,更喜愛那棗香、米香、豆香在味蕾上交織,幸福滿足在心頭蔓延的感覺。時光飛逝,這份最簡單的味道成了我童年最深刻的甜蜜記憶。 這道十分常見的小吃,卻不是進得了一般人家的廚房的,不僅需要大量的食材,還需經過繁瑣的工序,從準備到上桌,前後跨越三天。時下又流行清淡養生之風,這道甜膩的小吃也漸漸淡出了故鄉百姓家的餐桌。熱愛烹飪的母親曾做過幾次,近幾年因血糖偏高對甜食唯恐避之不及。如今,想在廚房裡嘗試一番的大概只剩下一些身處異地鄉愁太濃的人了吧! 在臺北一住五年,適應了溫暖濕潤的海島氣候,乾燥寒冷的西北天氣已覺得太強烈。一晃眼,爺爺已經離開十多年了。因為沒有來得及告別,一直都覺得他還住在遠方的鄉下。偶而在夢中相遇,醒來後,朦朧中自責:怎麼許久沒有去看爺爺? 從家鄉回來帶了灘棗,就地購得紅豆和長糯米。大概只能用食材的融合填埋思念的鴻溝了。向母親請教了製作方法:前一天下午先用水浸泡大紅豆,第二天一早浸糯米。待中午時,把洗淨的棗子蒸約一小時。沒有蒸鍋,用電子鍋代替,在內鍋底先滿滿鋪上一層棗,再鋪一層大紅豆,第三層鋪糯米,再重複一次,最後以紅棗封頂,共七層。加水至與最上一層紅棗齊。蓋上鍋蓋,設定為蒸煮5小時,期間再淋兩次冷開水,防止時間過長,水分流失,口感不夠濕潤。時間到了轉為保溫燜一晚上。 第二天早上,特地從櫃子裡翻找出一個底小口闊的碗,記得以前跟爺爺去吃的時候,小販用的是一種小小的白色敞口碗。盛上一小碗,急切地先送一口進嘴,那份感動在心中開始翻騰——就是這熟悉的味道。我一個人坐在餐桌前,輕輕閉上眼睛,頓時穿越時空,回到三十年前的中秋。空氣淡淡甜甜的,北方鄉下晨間安靜的街道上,一位高大的老人拉著一個小女孩,身影漸漸遠去。 (本文發表於《人間福報》<眷戀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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