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響了,看到閃爍的名字,你有點激動地接起,摻雜著苦澀和甜蜜,像一杯濃濃的熱巧克力。
有些友情曾經確定發生,到後來卻成了一廂情願,你覺得自己惦記著對方,又覺得對方刻意與你失聯。你沒有刪掉她的Line,她卻把你屏蔽了,否則那些訊息怎麼永遠未讀。還有通訊錄裡的號碼,一串數字多年來就只是一串數字般的存在。某天,你心血來潮撥打,無人接聽,轉為語音信箱,不知如何表達心中的矛盾,掛了電話,等待對方回撥,但一等又是數年。 一次偶然的聊天,你間接聽到她曾短暫工作過的失智症團體的主管懷疑她得了早發性失智症。也許,這個理由可以解釋那些她沒有接聽也沒有回撥給你的電話。但是,你覺得這個理由太沉重,沉重到離譜。你寧願她不接也不回你電話是仍在跟你賭氣。你不停地在心底挖掘證據,讓自己的抗拒有理有據,她的家人沒有人失智,早發性失智症一定是遺傳。你甚至覺得有些社福界的人,善的外衣藏著一種可怕的惡,打著良善的幌子,輕易就給他們無法共事的人頭上貼上這道永不得翻身的符咒。 嘴上說著不相信,心裡卻禁不住擔心起來。那一夜,你見到她了。內心的擔憂,直接問她就好了,你遠遠看到她,心情矛盾,她看起來還好啊,你默唸著希望她是健康的,如果非要生病,請不要是失智症,她還那麼年輕,你無法接受她以後生活不能自理……。走近她時,她滿臉笑容,你雖然開心,但還是焦急地問她有沒有生病。她說一切都好。然後,像以前一樣,你們聊得很開心。 八年前,你第一次去美國時,她與你倆人同行,從出發到返回到台北,五天時間,從東岸到西岸,你們幾乎24小時在一起。這一路上,你們聊了很多,很多只有非常親密的好友才會聊到的話題。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有一種叫「友情」的東西悄悄地發生了。 抵達當天的下午,她的身體因生理痛又加上芝加哥零下五度的天氣,她感到很不舒服,躲在溫暖的被窩裡,聊著你們各自的愛情故事。飯店位於芝加哥市中心密西根湖畔,偏愛高處的你,坐在窗台上,說話的時候,不時望向窗外,在回憶的甜蜜與現實的冰冷中徘徊。你相許終生的他那時正躺在台北的醫院,等待一個將徹底改變你們生活的選擇。 傍晚,她從被窩裡爬起去參加應酬,而你卻因出發前連日的疲憊與第一次經歷時差,以及生活上即將面臨的新挑戰,身體開始發燙,你任性地拒絕晚餐的邀約。她離開房間後,你鑽進被窩,夜幕籠罩著整個房間,你在半睡半醒之間於雜亂的夢境與不真實的現實中穿梭。你那時最需要的是一杯沒有咖啡因的熱巧克力,溫暖你的味蕾與身體,也撫慰你疲憊的心。 晚上快九點,她帶晚餐回來,一份窯烤pizza和一杯熱巧克力。平日,她在同事眼中是一個粗線條又不在意別人感受的女生,而你覺得她不是。回到台北後,你們開始走得越來越近,細心的她只要去旅遊都會帶禮物給你,只要你提到想吃的食物,她一定有辦法送到你面前,無論是起司蛋糕還是墨西哥脆餅,都是限時專送,那時候還沒有熊貓外送。你們最開心的事情就是以開會為名,準備各種好吃的去你家在開會前聚餐。 在工作上,你們合作無間,她懂你,你懂她,你們寫出的文案,心心相惜。有一次要接待國際團體主席,需安排記者會,但是主責人遲遲不願動手,後來因其他原因一起,他遭到解職,而那時距離國際主席抵達只剩下一周。會中,當其他人都低下頭時,她說:我來做。你像遇到救星一樣。那天是週日,她開完會回到辦公室立即開始準備記者會rundown與貴賓名單,直到晚上九點多,所有的事情大概有了眉目,她才說我去吃飯,明天開始打電話。 你們之間有一種革命情感,你覺得她是你在台北少有的可以稱得上朋友的人,可是,到後來怎麼就變了呢?你覺得她是朋友,你對她說話更直接,你覺得自己是出於朋友的立場關心她,可是,可是,你卻忽略了那時的她最不需要的就是當頭棒喝,即便對她好,可能都是傷害,又可是,那時候的你並不知道這些,而是看到自己很在乎的人,怎麼那麼不爭氣,為了一個根本不值得的男朋友,去盡一個還沒有過門的媳婦的責任,摧殘自己的身心,還毀掉自己的人際關係與工作。 這些年的失聯,你也堵了一口氣,可是當你間接聽說她不好時,你還是忍不住想聯絡她。還好,有幾個先她離開的舊同事與她保持著聯絡,陪她走過最低谷的時期。 鬧鐘響起,突然清醒的你意識到原來她說自己很好,你們聊得很開心只不過是夢境。你的心底不知哪裡來的理論,覺得夢都是反的,尤其是好夢,現實中她一定過得不好,你感到一陣苦澀,不管怎麼樣,你要想辦法聯絡到她。 你翻開通訊錄,輸入她的名字,出現兩組號碼,一隻是她的工作電話,一隻是她的個人手機,她以前都拿著兩個手機,確保妳在任何需要找她的時候一定能找到她。就在與她失聯前,她最後一次與你說話是她離開原本的工作前,她用你和你的愛情故事主角的名義捐了兩筆錢,金額不大,是對你們的感謝與祝福。那時候的你還在生她的氣,她在你最需要她的時候,她卻選擇離開,你覺得她太不夠義氣。但是,你並不知道那時的她在精神上經歷著怎樣的煎熬。 失聯,是你們對彼此的懲罰吧! 你刪掉了那個工作電話,有點忐忑地撥通另一隻號碼,電話通了,你有點小開心,然後在心裡祈禱著,她接起電話,然後告訴你一切都好,就像夢裡那樣。電話響了數十秒,轉為語音信箱,你已經在語音信箱的引導中,在腦海裡組織著留言的內容,正準備在滴聲後留言,突然提示音說,您撥打的號碼已關閉此功能。然後,電話被掛斷了。你懵在那裡。 接下來的半天,你不停的看手機,生怕漏接她的回撥電話。一直到晚上九點多,你的電話都沒有響。你忍不住了,撥了那位舊同事的電話,她在那端輕鬆地說,她們還有聯絡,你追問最近一次是什麼時候見面,她說是元旦後,你繼續追問她看起來有沒有問題,應對正常嗎?正常啊!電話這頭的你早已經開心地像聽到了這世間最美好的消息。 就在你把電話掛斷後,知道她一切安好時,手機突然響起,顯示的正是你過去幾小時裡一直盼望接到的電話。 台北降溫了,短暫的低溫裡,你總會用一杯自己調製的熱巧克力溫暖自己,一勺Swiss Miss黑巧克力粉,兩大勺Hershey純可可粉,一邊沖入熱水,一邊慢慢攪拌,完成後,撒上一把堅果碎。雙手捧著熱巧克力,站在窗前,望向那條看不見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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