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身,親吻。
這個清晨,妳特別想親親他。 夜裡,最後一次,希望是這一夜的最後一次被叫人鈴喚醒時,妳正跪在一個地方,是寺廟的大殿嗎?不太像,因為空無一人,也沒有看到佛像,更像是臨時搭起的棚子,似乎身後還有風在吹,棚子上的帆布被掀起,擺在面前的經本也被吹起。妳跪在那裡念經,很專注,可對經文的內容,卻沒有一點印象。夢裡的情景是清淨的,在那個空間,沒有恐懼,也不希望被闖入。叫人鈴急迫的聲音,還是將妳從那個情節中抽了出來。 妳翻身,說「好」,也許是整夜睡得最沉的時刻,身體和靈魂仿佛夾在兩個時空之間。妳讓身體直接坐起來,頭先離開床。其他時候被叫醒都是腿腳先移到床邊,再坐起來,這次,妳上半身先起來,腿腳,好像慢了半拍。 妳,這些日一直希望能再回到經典中去,可遲遲沒有行動。人浮浮的,像飄在一件又一件看似重要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上。 夜裡十一點半是身體和精神最虛弱的時刻,偏偏每天這個時候都不得靜靜地去修整,像一個正常人一樣,在深夜裡躺下,看兩頁書或追一段劇,有伴的溫存一下。每天對抗著身體與精神的疲憊與懶惰。妳是人,當然會有想偷懶的時候,可是,妳很少縱容自己,稍微讓步,就會自責與懊惱。唯有他和父母,總希望妳能對自己好一點,再好一點。妳對自己要求高,甚至苛刻,這是他們不放心的,一般人的口腹之慾,一般人的寵愛自己,妳,不多。 妳,平靜又耐心地進行著每個值夜班的工作,只是這一晚的動作比平日慢,慢半拍吧,妳在心裡說,這是現在的功課,把這樣生活過得跟日常一樣,妳傻啊,這就是妳的日常!不去看時鐘,否則,身體會先破功,時鐘會提醒身體累了,煩了,接著,妳那不受管控的情緒與語言系統就開始發作,在碎碎唸中,親自毀了這一日累積的善心、善念與善行,假如有一點點的話。 關了燈,妳盤坐在床邊,想坐一下再躺下,摩挲腳的時候摸到乾乾的皮膚,抹上乳液,正準備按摩,放鬆,醞釀入睡的情緒,乳液剛塗抹到足背上,叫人鈴響起,原本寧靜的心湖像頑皮的孩子丟進一顆石子,孩子跑掉了,只剩下層層散出去的漣漪。嘴裡念著,不給腳擦乳液的時候沒事,一擦就要踩在地上,剛睡又有什麼事......在黑暗中,摸索到他的床邊,打開床頭的立燈,「咳痰?」「沒有聽見痰?」妳一邊念一邊把咳痰機拉到床邊,按下啟動按鈕,機器一聲刺耳的聲音把兩個人的相親相愛撕碎了。 身體裡的變異細胞特別喜歡此刻,來自心底的負面情緒正源源不絕地向這些細胞輸送養分與能量,它們仿佛爭先恐後地吞噬著等待許久的甘露。妳知道,她為什麼被癌症寵愛,切除了,化療,標靶治療,口服荷爾蒙控制,終究壓不下去,再次爆發就是火山噴發,像岩漿一樣散佈至全身,將一切好東西都變成自己的同盟,徹底侵佔,最終,把原本住在這個軀體裡的靈魂趕走。一想到這些就覺得可怕,仿佛有團火,在燃燒,在炙烤。 醒來前的夢境,在腦海定格,那是妳嚮往的清淨,還是藏在心底的孤寂?這兩者之間原本沒有明顯的界限。這兩年,疫情把曾經稀鬆平常的事情都剝奪了,例如:飛去千里之外,看親友,看風景,換個住處,換個心情。如今,只能留在原處,用時鐘的轉動,取代日出日落,用回憶與思念,取代擁抱和相見,同一個世界,也可以隔得那麼遠,又何況分處兩個世界的人? 天亮了,拉開窗簾,推開窗戶,讓藍天白雲,鳥語、風聲,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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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w & Here放開心,放過自己,把日常過得像日常。 Archives
十月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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