颱風帶來水汽,島嶼的上空在放晴與大雨中交替,像洗三溫暖。
昨晚臨睡前,我對你訴說這段時間的情緒,眼睛濕潤著,每年這個時候,我都要再經歷一次媽咪在的最後一個夏天,那種濕熱與心中的不安。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可全身的毛孔卻依然記得,許多個清晨,在疲憊與未知中睜開眼,打起精神出門。從國父紀念館搭板南線,到台北火車站換淡水線,出了石牌捷運站,遇到上班尖峰,機車、汽車、趕捷運的人群迎面而來,令人感到窒息。有時候步行到榮總,在路上順便捎早餐給看護,也把屋外的陽光和夏天的熱度一起帶進那太陽永遠照不進的冰冷病房。 傍晚,A姐打電話來,她手機壞了,丟了所有的聯絡方式,從B跟前要到我的Line,我一確認好友,她立即電話過來。聲音比平日小很多,明顯聽得出虛弱。她說自己很不好,這次化療非常折磨,已經瘦到皮包骨頭,吃不下東西,常常拉肚子和嘔吐。孩子要上班,大多數時候她都是一個人在家,腳底也因化療藥物的副作用起了水泡,一觸地就鑽心的痛,從床上起身移動,每一步都要很小心,扶著桌椅、牆壁,生怕摔倒。 「我的命怎麼這麼苦!」這是一句哀嚎還是悲鳴?我懂那後面的意涵,出生在台灣光復後不久,孩子小時候,她同時做幾份工養家,還好孩子出息,畢業後出國留學,眼看可以過好日子了,先生卻因車禍被診斷出漸凍症,她成了全職的看護太太。性格溫和,始終隱忍,難免偷偷流淚。「我的命怎麼這麼苦!」說的平平淡淡,只是想問為什麼,久了成了一句口頭禪。照顧了十多年的先生最終選擇安寧照顧,六十多歲,無法再回職場,她成了漸凍人協會的一名關懷志工,用信仰和經驗,陪伴許多同病相憐的病友與家屬。 幾年前,定期健檢時發現肺腺癌,醫生建議及早處置,誰知這是另一段苦難的開始。治療的副作用,掉光了頭髮,她買了一頂美麗的假髮,看到我,笑著說:跟劉老師的(假髮)是一樣的牌子,比我原本的頭髮還年輕、好看。年初,癌症復發且轉移,新一輪的艱苦抗戰又悄悄展開了。 她說我是少數她想再聯絡的人,我比她的女兒小,也許因為某些共通的經歷,從一開始就比較靠近,所以一直稱她姐。 我的腦海是媽咪最後的日子,不忍心跟A姐說,媽咪後來也是這樣。我們心裡都知道死亡在靠近,只是故意視而不見,或者刻意迴避。在一個人最虛弱的時候,直接談論死亡是殘忍而缺乏慈悲的。假如,有一天,我的生命來到那刻,希望有人提醒:快到站了!你看,不管坐公車、捷運、飛機、火車、輪船,快到站的時候,都會通知嗎!人生的旅途到站了,怎麼周圍的人都裝聾作啞了。也許,一個人自己比世上任何人都更清楚,只是現實中,或許希望自欺欺人,周圍的人也只能陪著演戲。 倘若真能有這樣的當頭棒喝,倒也是福報之人,或許還來得及把握此生最後的機會—開悟。但不可一概而論,並不是每個生命此生都是尋求開悟的,人們來到這個世界,都有各自的追尋,又或者依循上天或命運的安排,本本分分的過活。是親情的牽絆,還是現代醫學攪局,亦或是命運使然,生命在自然的終點還要如此曲折而嘗盡苦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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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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